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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城南巡捕 全民故事计划
从凌晨从业到深夜,吃饭也就是面包饼干和矿泉水,睡觉休息就在路边的军用帐篷。
—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445个故事 —
一
老王第一次警告我,是在年1月9日。
他给我发了张“武汉新型病毒肺炎患者治愈出院”的信息截图,并发来语音:老张,这几天我在武汉,这是种新型病毒,可能有极强的传染性,你务必观察安全。
随后老王对我说了些他对于新型肺炎病毒的拆析,文案专业性极强。我虽听不太懂,也觉得自己远在边疆,这事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但老王从医科大学毕业后,在武汉某大医院的急救科从业,跟着120救护车出现场;后来又回到东北在某三甲医院担任医师,经常接触各类内科疾病,出于对其专业的信任,我当日便抽空去了药店。
老王是我多年的好友,90后,标准的东北壮汉,出生在东北某小城市,说话满口东北大碴子味。但他爸是湖北人,八十年代初,从老家参军来到东北服役,转业后就此安家落户。于是老王经常和我开玩笑,说自己其实是包着东北皮囊的湖北人。
年8月左右,老王选择回到“老家”武汉从业,但没有找到合适的医院。当地武装部接收了他的档案,老王便暂时在武汉某预备役工程兵部队担任军医。
回到武汉后,正巧赶上军运会,老王就跟随预备役部队给军运会执勤。保障任务结束后,老王累得够呛,在家歇了几天,并邀请我去武汉找他玩。当时我和警队的搭档李哥打算一同带着家属去武汉旅游,但我的年假没批下来,整个旅行计划便泡汤了。
年1月14日,老王作为医生,已经隐约感觉这次肺炎疫情不同寻常,每天在家宅着,都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我便劝他,正好趁着从业还未落实,与其在家胆战心惊地待着,不如先回东北过节,年后再返回武汉。
当时武汉已经对比此次肺炎展开了初步的防疫从业,但武汉街头依旧洋溢着新年的氛围。年1月19日,老王决策驾车回东北过年。
老王回来前,打电话给我:“武汉有了肺炎还在举办群众活动,应该疫情没我拆析的那么严重。老张,口罩你买了吗?有备无患总没错。”
二
在我发现口罩已经脱销,且得到本市医院开始征召志愿者准备支援武汉的消息,这才意识到疫情的严重性。顾不得置办年货,我赶忙回家给老王打视频电话,询问疫情情况和他的身体是否健康。
老王秒接,整个屏幕都被他的大脸占满了。他有着东北人乐观幽默的性格,对我打趣道:“艾玛,我开车在高速口子上正准备进城,就被当地派出所找到,你们警察的反应都这么迅速的吗?然后我坐着警车,被送到医院做了个vip中p的全身检查,拍了胸部ct,明确我不是感染者后,这才把我放回家,还要求在家里自我隔离两周。”
我放下心来:“你没被感染就好,老实搁家待着过年吧,别瞎跑了……还有,这次疫情这么严重,你个瘪犊子玩意儿咋不告诉我?!”
老王呵呵一乐:“我跟你说了啊,只不过你没信。我不在家里待着,我马上要出发了,现在正收拾东西呢!”
我损他:“政府规定让你自我隔离,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别偷偷溜出去再被强制隔离了。”
“我要去武汉了。”老王语出惊人。
“是接到命令让你回去的吗?”我问他。
“是我自愿要回去的。我在武汉还没进入医院从业,所以回去只能跟着武装部,具体干什么还不知道。”
老王把摄像头转到旁边的床上,摆着一具卫生员背囊,说道:“现在口罩护目镜外科手套紧缺,正好我之前在本地医院从业的时候,有几只n100口罩和护目镜存货,应该能用,我收拾完东西就出发。”
“你家人知道你要去吗?”我忙问。
“这种的事能说吗?”老王笑道,“他们要知道我主动申请去武汉,估计能把我活吃了。我先偷偷回去,等到了地方再告诉我妈,正好我爸也在武汉呢,回去互相也有个照应。”
三
从东北小城到武汉驾车需要一天时间。但由于疫情严重,高速沿路设置了很多检查站,老王回到武汉已经是2天后。
那天正是除夕夜。我和搭档李哥在单位值班,老王向我发了一句语音:“老张,新年好,我平安到武汉,这一路上给我累够呛,我先睡会。”
大略真的是太累了,老王睡了一整天,大年初一才联系我。他准备上前线,所需的体检等各项准备已经通过,等待武装部通知,和部队一同开拔。这次简短的通话过后,他又消失了两天。
也就在这两天,疫情突然爆发,连我们这座遥远的西北边疆小城也开始封路检疫。我也接到单位的备勤通知,准备随时到一线进行排查。在外地老家探亲的指导员和同事们接到命令后,都连夜驾车回城,归途中,指导员挨个联系单位同事,仔细询问身体状况和所在位置。
我知道,有“硬仗”要打了。
农历正月初三,我在值班时接到命令,到高速进城口配合交警对进城车辆进行检疫。到了才发现,全市的基层警种都来了,甚至连分局和市局机关民警,也都被派到一线,对疫情开始排查。
防护用具奇缺,单位绞尽脑汁也只能给我们配发一次不重复医用口罩。而兄弟单位的特警队,因为有防毒面具和战略风镜,于是被派到最前沿。
我已经开始忙了,但老王那头迟迟没有动静。我按捺不住,担心他的安危,于是在下勤后给他打了个电话,却被瞬间挂断了。
随后老王给我发了一条语音:我现在跟着现役防化部队在武汉某交通枢纽给车辆和人员进行洗消(笔者注:消毒检疫),忙着呢,晚上唠。
他又发了一张自拍过来,老王站在公路上,穿着解放军07式冬季作训大衣,左臂戴着象征军医的红十字袖箍,头上是军用羊剪绒帽。衣服很保暖,但他的脸上却只有一只n100口罩。
我很好奇他的护目镜哪里去了,但他并没有回我消息。
到了凌晨一些左右,我下勤回家,赶忙又联系老王,顾不得寒暄,忙问道:“老王,你从辽宁带来的护目镜呢?照片上咋没有?”
老王在视频里,画质模糊,声音嘈杂,像是还在户外,信号不好,我只听了个大略:“我之前在武汉医院的同事现在负责转运病人,她所在的医院物资不够,我把护目镜给她了,医院的形势比这里要严峻。”
细下里一问才知道,老王负责指导民兵预备役和防化部队对进出武汉运送物资的车辆进行洗杀消毒等从业,从凌晨从业到深夜,吃饭也就是面包饼干和矿泉水,睡觉休息就在路边的军用帐篷。
深夜还在从业的老王 | 作者供图
条件艰苦还能接受,就是物资不够,他仅有的几只n100口罩,不知还能一再多久,而上级发给他的,只有一包一次不重复医用口罩、一小瓶医用酒精和一瓶医用洗手液。
彼时武汉医用设备紧缺全国皆知,都在向武汉进行支援。我担心他的安危,问老王需要什么医疗用具,我试试能不能搞到给他邮寄过去。老王却说道:“你们公安警察也在一线,弄到口罩啥的自己留着用吧,我这的物资估计马上就会到位。”
毕竟曾是袍泽,我还是想帮忙:“老王,我有啥能帮你的?”
老王笑了:“等疫情过去,你给我写个回忆录合集,我也能跟别人吹牛用。”又顿了顿,“万一我牺牲了,也有人知道,不会籍籍无名。”
他虽语气平静,我却听出了悲壮,赶忙骂道:“咱们军警最忌讳说牺牲,快他妈给老子闭嘴!”视频信号不好,直接自动挂断了。
老王又发来文案:你的公安战友,和我在一个检查站的几个民警,因为只发了一只口罩,且已用了好几天,比较有效期早就过了,所以他们干脆把口罩扔了,我把自己的口罩给他们,民警不要,说感染就感染吧,现在是特殊时期,服从命令是天职,没有办法。
我反问:“你们的装备呢?”
“外地援助的装备先给医院一线。”老王又发来两条语音,“估计我们的装备过几天就会到……你也观察安全,我干活去了。”
交谈结束,我睡不着,无聊翻看微信,无意中看到老王发了一条动态:我的袍泽战友们,全部上前线的医护人员,都要给老子活着回来!
我瞬间鼻子发酸,悲壮涌上心头。
由于外省支援的车辆很多,进出武汉的流量也很大,老王和战友们的从业强度甚巨,于是检查站就分班轮岗进行检疫洗消。因为要时刻盯着,休息也是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老王害怕在帐篷中发生交叉感染,但为了保证随时能够休息,就开着自己的车来到检查站,但因为找不到加油的地方,自己的私家车已经沦落成老王的私人宿舍,吃住基本都在车上。
但就是这样,老王依旧保持着乐观开朗的性格,在强度巨大的从业中,见到觉得好玩的东西就拍照给我发来,还配有证明:“老张你看,武汉援助的蔬菜从我这经过,全国都在援助,武汉应该不会缺粮……”
“老张你看!向武汉援助的口罩从我这路过,医院有希望了……”
“老张你看!盖雷神山医院的建材从我这路过了!高兴!”
“老张你看,援助的好几百头白条猪现在我这呢,都是活猪,刚给消完毒,正寻思要不给这些猪也测个人温?哈哈哈哈!”
外地援助的物资 | 作者供图
我笑不出来,倒是感到老王从业的严峻性。
四
年2月初,武汉某单位曝出物资扣留和一个个地发不均的问题。我连忙联系老王,唯恐他们的物资也让扣留了,忙去问他。
老王回复说让我放心:物资到了,但我想不明白为啥有些物资会被扣下,因为根本用不到。我们今天领到的防化服是防核污染用的工业防化服,对防疫并没有太大用处,但我还是穿上了,总比没有强。我的护目镜已经到位,同时我让在海外的同学帮我从海外买了些n100口罩和医用防化服,正在回国的路上。
我问道:“你缺什么物资,我这里疫情不严重,试试帮你弄点过去。”
老王又恢复了玩世不恭:“我啥都不缺,缺爱。”
我骂道:“都他妈啥时候了,还开玩笑?”
“我今天较高兴。”老王说道,“今天部队运送物资的军车从我这走的,我们就站在路边向军车敬礼,军车向我们鸣笛示意,等过几天雷神山医院建成,会有大量军车从我这过,骄傲!”
我知道,老王和军车互相示意,这是疫情一线的战士们在互相致敬。
随后,老王更新了一条微信朋友圈,只有一句话:与子同袍,岂曰无衣。
截止年2月5日,老王所在检查站的个体防护物资基本都已到位,但也只够采用几天,而他从海外购买的物资还在归国的路上。
又过了两天,老王给我发微信,上级从现役部队抽调了单兵自热野战干粮配发下来了,他们终于能吃顿热的了,老王开心得像个孩子。
直到年2月10日,连续在前线从业半个多月的老王,终于获得了三天休假。他驾车准备回武汉家中。
到家时,老王却被保安拦在了小区外边。原来是物业觉得他们这种医护人员可能会将病毒带回到小区,禁止他们进入,无奈之下,老王只得又跑回武装部给自己开了个说明,才得以顺利回家。
老王终于有时间和我闲聊几句:“医院前线的医生比我都惨,我好歹有部队下发的军用防毒面具,他们连口罩现在都配不全。生活物资我也缺,我所在的执勤站附近已经没有商店开门了,买不到东西。”
我又问他:“你现在缺啥?我给你发快递邮过去。”
老王推辞:“不用了,你搞到啥物资自己先留着吧,我这快递不一定能到。”我执意要给他支援,老王推辞不得,终于说道:“你帮我找点胸肽肠溶片吧,是增强免疫力的药物,我现在急需这个。”
我跑遍了单位附近的全部药店,却都告诉我缺货。如今增强免疫力的药物都十分紧缺,胸肽肠溶片是处方药,有处方也不一定能买到。
我只能在第二天买了些医用外科检查手套和碘伏片,给老王邮寄了过去,但快递小哥告诉我,因为武汉的特殊性,快递不保证到达时效。
我悻悻地告诉老王,我给他邮寄的东西不知何时才能到他的手上。
老王却长叹一声,对我讲道:刚接到通知,我所在的检查站有位民警突发高热39.5℃,以民警们简陋的防护措施,有很大几率是感染上了新型冠状病毒。
老王得知这个消息后,明白自己也可能感染了,我给他邮寄的装备,很可能已经派不上用处了。
听到这个消息,当时我就慌了,忙让老王去医院检查,可老王却说现在医院压力太大,自己去医院是给一线添乱,不如先在家里注意几天,等真的感染发病后,再决策下一步该如何办。
2月12日中午,老王突然给我打来电话,我当时正在给外地归来的居民进行登记,环境嘈杂没有接到。下勤后,我又想方设法给老王找胸肽肠溶片,直到回家才看到老王在微信上的留言,只有一句话:
“兄弟,告诉你个好消息,发热的警察确诊只是病毒性感冒,并没有感染新型肺炎,我明天回检查站,你观察安全!”
我忙点开微信视频,只见身为医生的老王,穿着暗青色的核工业防辐射防化服,满脸疲惫,正坐在车里抽烟,还不忘冲我笑。
瞬间,我的眼泪就下来了,冲着屏幕喊道:袍泽兄弟,你要活着回来!
作者城南巡捕,警察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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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ugao@quanmingushi
故事一经发布,即奉上千字300元-1000元的稿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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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去武汉支援的兄弟,你要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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